Tecsunhomes  月潭村夜话

随见随闻随感录(1629):祝福“懵子”日子越过越好


文:tecsun 发表时间 2020/06/02 08:56:51


一天中午我正在街上走,突然旁边机动车道上有人喊我“何老师”,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大约六十四、五岁左右的送煤工在喊我。他骑着一辆电动车,电动车上面装有十几箱煤饼,正准备给哪家送去。

我一下子还没有认出他,就走到他面前仔细看,虽然有点印象,但是还是没有认出他,就说:“对不起,我这一下子还想不出来你是谁,你认识我吗?”他笑了一笑,说:“何老师,我是懵子啊,您不记得我啦?”

“懵子”肯定是个外号,不是姓名,于是就坦白地回答他:“对不起,我年纪大了,这下子实在想不起来了,你叫什么名字?”他笑得更加开心了,说:“也难怪,已经有五十多年没有见面了,老师老了,我这个学生也老了,自然很难一下子想起来,我叫李新名呀,是您1969年教的初三学生呀。”

这时我终于反应过来了,说:“对不起,我年纪大了,反应比那时候慢多了,记忆力也更加差了,刚才没有认出你,请你原谅。”

他又笑了,说:“老师您为什么老是说什么对不起呀,年纪大了,一下子认不出几十年没有见过面的学生,这很正常啊,老师您没有必要老说对不起。”于是他建议到附近一家茶馆请我喝茶,他也顺便歇歇力,陪老师说说话。我说以后有空再说吧,怕耽误你做事,他说没关系,因为他已经退休四、五年了,有2500元退休金,现在送送煤,仅仅是调节一下生活,顺带挣几个小钱,无所谓的。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好再推辞,便跟着他来到附近一家小茶馆,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算是敍敍师生情谊吧。

    李新名是我刚刚大学毕业不久教的一届学生中的一个。因为他眼睛很小,总是眯着一条缝,所以同学们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懵子”(休宁方言,意思是眯着眼睛)。开始我认为随便给同学取不好听的外号,是对同学的不尊重,还在课堂上多次制止过,不准以后再喊他“懵子”。哪里知道李新名自己一点也不介意,不仅别人喊他“懵子”他答应,而且在向老熟人介绍自己时还自称“我是懵子”,所以他刚才碰到我时,就自我介绍说“我是懵子呀”。

 李新名读书很用功,学习成绩也十分优秀,本来是一块上大学的好材料,只可惜当时的政策规定,凡是初中毕业生都必须去农村插队落户,因此他也去了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山村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大概三四年以后招工进城在一个集体所有制的小工厂当了工人。

 我清楚地记得,李新名特别喜欢笑,笑的时候十分好看。我有一次问他为什么总是喜欢笑,他告诉我是他的母亲教他的,说他的母亲告诉他,天生的眼睛小没有办法改变,但是采用经常笑的办法来改变这个缺陷,就会不那么难看了,于是他就见人就笑,一天到晚都是一张笑脸,虽然眼睛小,仍然十分讨人喜欢。

    我们师生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了,加上他又特别健谈,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他告诉我,他招工在那个小工厂干了六七年以后,因为工厂破产就下岗了。因为要养家糊口,还要缴纳养老保险费和医疗保险费,总要找个事情做挣钱,可是自己文化程度低,加上眼睛小,不仅形象差,而且被人家认为视力不好,因此想外出打工都没有人要,所以只能回家,干起了没有任何单位管理的送煤工,天天给各家各户送煤饼。

 他说,他这种送煤工,实际上是贩煤工,也就是自己到煤饼加工厂去买煤饼拉到各家各户卖,每一箱煤饼,城内的用户每一箱加收一块钱,城郊的用户每一箱加收两块钱。如果一天能够卖出去五六十箱,那么就可以挣五六十块钱甚至八九十块钱,一个月就能够挣近两千元左右,日子基本上能够维持。

 开始做这件事时,因为别人不知道自己做这个事情,所以没有固定客户,只能把煤饼拉到各个小区叫卖,次次都是大声喊着“哪一家要煤饼啊”这一句话,十分单调无味。但是为了一家人生计,不喊也得喊。

    李新名告诉我,送煤工的最大特点就是苦、累、脏、忍四个字。

 第一是这种工作太辛苦,太累。开始没有电动车,而是脚踩的人力三轮车,每车都要装三四十箱煤饼,每一箱煤饼都有四十斤,一车煤饼至少都有一千多斤,一路踩去真是累得要死。到了需要买的人家,还要一箱一箱地给客户搬进家,按照他们指定的地方一个个地砌好砌整齐,遇到是四五层楼的住户那就更加累得慌,所以这个活,许多人都说“简直不是人干的”,只是为了生存,不想干也得干。

 第二是这种工作特别脏。由于整天与煤打交道,全身都是黑的,身上、脸部、头上和两只手,哪里都是黑不溜秋的,简直比非洲黑人还要黑。开始只系着条围裙,后来做了两件长外套,轮流着穿,但还是脏得要命。后来时间干长了,才有了很多固定客户,生意也越来越好,但是生意越好,人就越苦越累和越脏。

第三是这种工作还有一个忍字,那就是必须服务态度好,能够受得气。好在自己喜欢笑,也比较会沟通交流,因此很受客户欢迎。所谓忍,主要是遇到喜欢挑剔的客户,不仅要求多,而且动不动就说许多不中听的话。比如煤饼有整个破碎了的,是可以下一次换补的,但是有的客户看见只破了一点点,他都不要,一定要重新换一个;再比如送到家已经给按照他指定的地方砌完了,他又改变主意要求另外换个地方重新砌,这时仍然要按照他的要求做,不然的话,他下一次就不要我送的煤饼了。

    李新名从小就是个爱劳动的人,他的勤劳,他的吃苦耐劳,他的什么事都抢着做,在学生时代就是出了名的,所以他在所有的送煤工里名声最好,绝大多数客户宁可迟几天,也要等着他送煤饼。

 也正因为如此,李新名挣钱一年比一年多,加上他十分节约,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只是因为工作太苦太累,饭量很大,所以几十年下来,他也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新房子,如今退休了还在做。

 我劝他以后可以不再送煤饼了,好好在家休息休息。他却说这几年还要适当做一些,因为女儿还在读大学,需要他供养,如果光靠两千多元退休金,根本无法应付。 

 我开始十分惊讶,都六十四、五岁了,怎么女儿才上大学,他说因为自己形象比较差,家庭又很穷,一直讨不到老婆,到了四十岁时,才经过亲戚介绍,讨了个外表也不是好看的农村老婆,所以女儿今年才二十三岁,正在读大三,等她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就好了。

 当然,李新名也说,现在虽然还要做几年,但是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干了,比如每一次就不会拉那么多了,一般拉个十几箱,还有路太远的地方就找个借口推了,还有每天也不会从早干到晚了,每个月能够把女儿一千多元生活费挣出来就行了。

 我们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不经意间已经快下完三点了。为了不耽误他把这一车煤饼送到客户家,我就主动告辞,并且约他哪一天我请他吃顿饭,他很高兴地接受了我的邀请,而且邀请我去他的新房子玩,看看他现在的幸福生活。

 他再一次对我说:“老师你是知道的,我一向都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也是一个容易知足的人,现在我的日子有这个样子,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把他送上车,看着他把电动车开走以后,才上街去玩,心里一直在说:“懵子,祝福你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作者:岳唐韧

2020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