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年轻时代就爱好写作，虽然水平有限，但还是坚持不懈地写。

由于对杂文、杂谈之类的议论文章更有兴趣，所以经常在省市的报刊上发表一些“豆腐干”的小杂文。上世纪70年代到80年的十多年里，我与省内几位同样喜欢写杂文的朋友，受邀在省城一家晚报副刊上共同开辟了一个《某某夜话》专栏，每个月轮流在这个专栏内发表8-10篇小杂文。

根据我和一些文章朋友的经验体会，写杂文也是有一些所谓“套路”的，其中主要有两条。一是根据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某种事件或现象，从中发掘某一个或一种道理，加以发挥，进行论述；二是引用古代某一件事或某一句名言，然后联系现实生活的某种现象，同样加以发挥，进行论述。因为杂文的基本要素是以讽谏为主，所以联系的现实生活实际或批评的某种现实生活现象，基本上都是负面的东西。我是一个水平有限的初学者，要学习写杂文，当然不能避免这些所谓基本“套路”。

记得那是1982年，我在一家中央级报纸上看到一篇新闻，说某省有一个县级的化肥厂，因为领导层经营无方，结果负债累累，即使把整个工厂卖掉，也不足以还债，最后经过上级研究批准，公开宣布这家化肥厂彻底破产。

但是公开宣布化肥厂彻底破产以后没几天，化肥厂的几位主要领导全都被提拔升了官，其中厂长被破格提拔为副县长。我觉得这条新闻值得用来作为写杂文的素材，于是就以《破产有功》为题，写了一篇千字左右的杂文，发表在一家省城晚报副刊《某某夜话》的专栏里。因为我向来不管写什么体裁的文章，全都署真实姓名，因此这篇《破产有功》自然也是署了真实姓名。

不料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文章发表一个月以后，县委宣传部的一个科长去省城出差，晚上他在宾馆里翻看给住宿客人订阅的晚报，竟然发现我一个月前发表的这篇《破产有功》。他通过仔细阅读以后，居然发现了我的这篇杂文的“奥秘”，偏激地认为我的这篇杂文是讽刺本县化肥厂破产和厂长被提拔为副县长一事的，加上这个宣传部科长认识我，知道我是本县一所省重点中学的老师。于是他如获至宝，就把这张晚报带了回来，并且马上把我的这篇杂文拿给几位主要县领导特别是县委书记看。

这个县委宣传部的科长，再三对县委书记强调我的这篇杂文针对性很强，虽然没有直接点本县化肥厂的名，但是实际上就是含沙射影地讽刺本县化肥厂破产和厂长提拔副县长这件事，给本县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要求县领导对这件事进行严肃处理。

真是无巧不成书，有些事情总是那么的巧合。原来在我写这篇杂文不久，本县那家规模比较大的化肥厂，也因为资不抵债，被迫宣布破产。更巧的是化肥厂厂长在工厂破产后，不仅仕途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而很快被提拔为副县长。因此，那位科长的说法，正中几位县领导尤其是县委书记的下怀，同样认为我的这篇杂文确实是讽刺本县化肥厂破产和厂长被提拔副县长的，认为我说的“破产有功”，实际上就是讽刺挖苦县领导用人不当或任人唯亲，等等，因此不仅对我的这篇杂文十分反感，而且对我这个人也产生了负面的看法，认为必须严肃处理。

怎么严肃处理呢？

第一步当然是调查我这个人。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对我的这篇碰巧“歪打正着”的杂文，相关县领导不仅主动对号入座，而且高度重视，竟然由时任县委书记亲自出马，来到我任教的中学调查我，调查的情况，我一无所知，所以我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这件事是我两年以后才知道它的来龙去脉的。

两年后听学校一位刚刚退休领导说，那一次县委书记前来调查我，问了许多关于我个人的问题。他先问这个教师是不是共产党员，再问这个教师有没有担任相关干部，又问这个教师平时工作负不负责任，还问这个教师以前有没有不良习气和行为，等等。总之，凡是能够用来抓我小辫子的内容全都问了个遍。但是当学校领导回答说“他不是共产党员”、“他没有担任任何干部，连个小组长也没有当过”、“他一向教学十分认真，而且教学能力很强，工作非常负责任，并且深受学生欢迎和家长好评”、“他的品质很好，从来没有任何不良习气和行为”、“要说缺点，他仅仅是不太关心学校的事情，只知道埋头读书写文章”以后，这位时任县委书记终于无话可说。但是他又觉得不能白白来一趟，对自己特意的调查，总应该要有一个“交待”，于是他十分严肃地对几位学校领导说：“既然如此，那也谈不上处理了，但是此人今后绝对不可重用！”

我喜欢读古书，尤其是喜欢读历朝历代关于文字狱的记载，同时也亲自看见过毛泽东时代很多“因言获罪”的现象，所以在得知这位县委书记“对号入座”和“严肃处理”的全过程以后，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但是心里仍然凉了一大截，难免没有一种十分后怕的感觉。

当时，我心想我如果是共产党员，起码会被找去进行“诫勉谈话”，甚至还会受到一个诸如“党内警告”之类的党纪处分；如果我当时也担任个教导主任或者教研组长之类的职务，那么肯定会被立即免职；如果我当时工作很不负责任，而且教学水平和能力很差，那么肯定会被马上调到乡下初中去；如果当时我也有一些不良习气或行为，比如参与赌博、搞过婚外恋等，那就会被小戏大做，“臭名远扬”了。

好在我什么小辫子也没有被他们抓住，所以他们除了留下一句“此人今后绝对不可重用”的酸溜溜的话以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整治我这个喜欢写小杂文的普通教师了。

人生都会有许许多多的无奈或者尴尬，只是其中有不少无奈或者尴尬则是某些人人为制造的。比如这一次相关领导尤其是时任县委书记“对号入座”的做法，就是一种令人感到十分恐惧的无奈或者尴尬。好在时代在进步，在发展，不然的话，我就很可能因为写一篇小杂文而成为“右派”之类的了。后来，这位县委书记很快升了官，担任地委副书记几年后就退休了，可见当时仍然是具有极左思想的干部吃香。至于那个宣传部科长，采用打小报告和打击甚至陷害他人的手段来拍领导马屁，自然也是仕途鸿运，最终也弄个副县级退休，可见拍马屁还是十分有用的。

唉，这种人为的无奈或者尴尬，应该是一种更大的无奈或者尴尬。我们老百姓面对这种人为制造的无奈或者尴尬，除了它早日消灭外，自然也只能无可奈何了。

作者：岳唐韧

2020年5月16日